RheinP

不常来
当你在看着我的时候 我也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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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石之国/冬巡组】月与玫瑰

 

*剧情捏造,与原作有出入

*OOC预定

*糖者见糖,刀者见刀  

@林阑 说好的冬巡

 

  

                                         月与玫瑰

星在坠落,留下暗淡的泪痕,月在旋转,洒落融金的液滴。

那株高傲的、伤人的、柔软的、美丽的玫瑰,在月上静静盛开。

 

一.

法斯法菲莱特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月球之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究竟是荒凉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迎面只有不带一丝温度的冷风吹过,还是繁华的,生机勃勃的,同地球上一样有着如茵绿草、鸟语花香?

 

年幼完整的他总是倾向于后者,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以为月人也是生物,也需要衣食住行消遣娱乐——想想,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一个严寒冷酷的环境,那该是多么无趣,多么萧条,怎么可能有生命能忍受这样的磋磨,那些被掠夺走的宝石前辈又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散发出熠熠光芒?

 

愚蠢至极而耽于幻想,拥有了合金手臂的他极力否定这个说法,就好像这样就能将三百年的玩闹和幼稚一同否定,将过去那个软弱无能、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厄的自己一同抹去,好似一切从未发生过。月人是凶残、贪婪、野蛮、残忍的生物,他们掠夺宝石只是因为他们喜欢掠夺的快感,以月人的本事他们当然能在一片荒凉里生存下去——他们也只配待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与黑暗为伍,怀揣着恶毒心肠过活下去。

他怎么能被那些月人的美丽皮囊迷惑,给予他们美好幻想,忘却他们带走安……不,那件事、那时毕竟还没有发生。

然后他的眼眶里流出黏稠的金色液体,顺着他易碎的脸庞沉缓堕下,激起冰凉触感,将他的思维也溶解在其中一并带走了。

 

现在,有了青金石头颅与合金手臂的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晓得了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左眼只剩下了一个空无一物的深窝,原本盘踞在洞穴中的金色泉水也尽数蒸发了,露出一片失去光泽的干涸坑洞,所以在这时没有任何东西流下来打断他的思绪。他只能怔怔地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出神,抿紧了本就苍白无血色的唇。

月球上的地面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坑坑洼洼,也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貌。那上面没有任何生物,只是一片厚而平坦的土壤——不,不是土壤,而是细碎的晶体,在微弱光芒下绽放出绚烂夺目的斑斓色彩,像是地球上雨过天晴之后横跨天幕一角的霓虹。月上也没有任何风,所有的一切都分毫不动地静默在原地,凝视着并肩站立的两人,将他们存在的每一个痕迹都刻印进自己的形体里。

 

“这是什么?”法斯法菲莱特听见自己开口问道,平静的、干涩的。他觉得自己的声带如同一匹被绷紧到极限的丝绸,稍有震动便发出嗡嗡的鸣响,在这过于空旷的月面上甚至比不上空气流动的声音,微不足道,却也振聋发聩。

 

“宝石的碎末。”月人王子回以同样平静的话语,将他修长漂亮却冰冷的手轻轻搭在法斯的肩上,侧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张精致却残缺的脸,再开口时语气里就有了显而易见的疑惑,“真奇怪……”

王子收回拢在对方肩上的手,屈起食指扣在下颌上,指节缓缓地摩擦过形状优美的下嘴唇,斟酌着用词,“请原谅我的无礼,你为什么不悲伤?”

 

法斯法菲莱特低下头望着宝石的坟墓,微微抬起右脚又踩下。合金凝成的鞋跟无疑是锋利的,在重力的支持下它极迅速地破开粉末的阻挡陷入其中,像是利刃刺穿奶油。但很快他的整个鞋底都贴到了碎屑上,下陷的趋势在一瞬间就停止了,那些碎屑波浪一样浮动着,柔软松散的颗粒凝聚在一起,填充着鞋底与土地的每一处缝隙,化作坚硬的盾,将他向上托起。

多久没有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了?法斯自己也说不清楚。

连他自己都要忘记,自己曾歆享过三百年不问世事,被大家无条件的宠爱和包容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我太年轻。”法斯弯下腰去,抓起一把粉末又平摊开手。它们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下去,拉起一道流光溢彩的河,粗粝或者光滑的颗粒切面磨蹭着他的手指,冰冷的触感却带来异样的温度——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宝石们鲜少有肢体接触,这也是为什么老师的拥抱与抚摸弥足珍贵。现在那些前辈身体的一部分滚过他的手指,就好像他们穿越时空而来,将手指虚虚搭在他的皮肤上,从腕一路游移到指尖,留下轻柔如羽毛的触感。

“太年轻?”

“是的,我是所有宝石里最小的那一个。在这里躺着的,是我的前辈,是我前辈的前辈。在我出生不久前,变石失去了金绿柱石;在我出生很久前,伊尔洛失去了他的哥哥。可那些前辈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我甚至没有看过他们一眼,更不知道他们的脾气习性,只能从他人的描述里勉强知道他们的样貌。”
“他们终究是死了,即便在他人心里活的再好。”

艾库美亚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微笑着拍了拍手掌,似是为这番话而惊叹,眼底却又有着讥诮的味道:“非常独特的见解,法斯法菲莱特,却不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会说出的话。”

 

法斯法菲莱特并不在意对方直白的话语。他沉默着,缓慢地阖起眼皮又睁开,左眼镶嵌着的珍珠被他挖出来,紧紧攥在手里,他轻轻向下滚动着他右眼眶中仅存的眼珠,直视着残留在手上的银色粉末。它们在昏暗之中闪着粼粼微光,像是未完全熄灭的灰烬,法斯却更愿意将它们比作星辰残留的碎片。“这里长眠着我的两位同伴:被你们硬生生剥离的郭斯特,和……”他停顿了良久,方才在唇齿间吐出一个发音略显生疏的名字,“安特库。”

“安特库?”

“安特库琪赛特。”

“他是谁?”

 

二.

 

安特库琪赛特是冬天的宠儿,低温赋予他坚实的躯体和不被光芒影响的资本,让他在冬季有着远超常人的能力;却也仅仅只是冬天的宠儿,一旦春日来临,他就必须躺进柜子里,让自己的神智同身躯一同融化,静静等待下一个冬天的到来。

他没有见过春天,陪伴他的从来只有白得反光的雪堆和晶莹剔透的浮冰——不过这样也好,安特库安慰自己,他总归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况且有那些浮冰絮絮叨叨的引诱话语,日子也不算无趣。天长日久的,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巡逻,一个人战斗,一个人在孤月高悬时沉沉睡去。

他不喜欢春天,偏偏今年冬天身边多了一个拥有春天色彩的同伴。

 

那孩子不过三百岁,硬度也是可怜的3.5,偏偏又渴望战斗渴望变强,怎么看都是个十足的惹祸胚子,出了名的不懂事。

 

法斯法菲莱特,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禁感叹起这个名字同他自己的一样冗长难念,却未预料到它带着奇异的魔力,令他无法拒绝这六个音节。它们翻来覆去地流淌过唇齿间,只等他的声带振动便将这声呼唤准确地送入对方的耳朵中。

“法斯法菲莱特,初次见面,请——”他费尽心思准备好的开场白却被对方的一阵笑声打断了。

那声音的来源只会是法斯法菲莱特,硬度3.5的磷叶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踮起脚张开双臂向他扑了过来。他晶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细小的火苗,却又湿润柔软胜于幽深湖底趴伏着的苍翠青苔;他的头发是清爽的薄荷绿,随着风翻飞起绿色的波涛,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显眼极了——那是初春冰河解冻时的第一抹新绿,自积雪覆盖的干枯枝头探出芽苞,在迎面微风中舒展成鲜亮又稚嫩的幼叶。

安特库甚至来不及躲开这个来势汹汹的拥抱,情急之间下意识地挥手一挡,便听见“喀啦”一声,法斯的右手断成了两截。

“叫我法斯就好啦,安特库……?”罪魁祸首与受害人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头发,仰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稍显稚气的眉眼里蕴满了欢欣和纯真,丝毫不见世俗气息。

“对不起呀,”法斯又眨了眨他好看的浅绿色眼睛,“都是我的错……我总是给人添麻烦。”

 

孩子气,安特库想。这不过是低硬度宝石的通病而已,又何谈什么错不错的。脆弱本身怎么能算错误?他坚信每一个特质都是造物主赐给他的宝物,应当好好对待。但安特库望着法斯圆润的面部轮廓的时候还是叹了口气,硬度过低的晶体只能堆砌起圆滑的弧度,于是年轻宝石的每一处线条都是恰到好处的柔软温和,缺失了那些锋利棱角,让人不自觉心生怜爱,却也叫人能在一眼间便知晓他的软弱。

天真,又可爱的过分。安特库很难对着这样一个孩子生气,换句话说他毫无办法,只能将悬在喉咙口的斥责咽下去,不动声色地埋在心底。最终他只是弯腰拾起那截断臂交还给法斯,低地的吐出一声叹息:“你啊,你啊……”

 

然而对方比他想象的更脆弱。

也许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把这个麻烦鬼留在身边,总是笨手笨脚的,又爱闯祸,天知道他这几天里充当了多少次露琪尔的角色。

安特库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尖尖的高跟鞋跟戳进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坑洞,将柔软的积雪压得紧实。他用自己的身躯在积雪里破开一条笔直的通路,锯齿的黑刃悬在他背后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法斯根本不了解安特库,安特库也并不了解他,这点安特库深信不疑,并对此供认不讳。

 

但安特库依旧愿意耐心地去教导法斯,这并非只是因为老师的托付,也并非只是前辈对不懂事后辈的关心与爱护,而是因为安特库琪赛特,冬季的宠儿与春神的厌弃者,在法斯身上看见了自己。

这说起来非常可笑,安特库强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斩碎浮冰,以一己之力对抗月人,法斯却连保护自己都是问题;安特库骄傲、冷静又严厉,法斯却只是个举止轻浮莽撞的冒失鬼,在阅人面前甚至会害怕到无法动弹。然而安特库很明白,那些高傲与冷静不过是他强迫自己带上的伪装。

在他第一次面对月人时,他也心生怯意想要逃走。他同样怯懦,慌张,手足无措,但他没有可以依靠的同伴,没有人是他的后盾,他背负着整个族群的安危他无路可退。

 

他没有坚硬的身躯,他没有柔韧的肢体,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一往直前的勇气。

他们得有勇气,安特库琪赛特得有勇气,法斯法菲莱特得有勇气,即便脖颈被击碎头颅滚落到地上身体四分五裂他们也得有勇气,不然他们拿什么去反抗月人反抗天性反抗自己的命运?

 

他的视线里飘进了一缕洇散的绿,薄荷的色彩在雪里分外明丽——法斯法菲莱特奋力地推开面前的积雪,踉踉跄跄、歪歪扭扭地到了他的面前,但他仍旧在往前挪移,甚至还有力气冲他摆了摆手——安特库怔怔的,他立在原地,思索着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停下前进步伐,打破绝不等待法斯的誓言的,一时之间竟也茫然无绪。

这不应该,他不应该心软。

然而在法斯从他身侧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攥住对方细瘦的手腕将他扯到自己身后。

“太慢了……跟在我身后吧。”

 

三.

 

“现在地球上是什么时候了?”

“冬天。”坐在书桌后面的月人支着头看着他,苍白俊美的脸在光线的晕染下闪出玉石般的光泽,轮廓分明的线条几乎让法斯法菲莱特将他当做自己的同类——说是同类也勉强,法斯扪心自问自己究竟算什么,却也只能收获一声嗤笑一声叹息。

他瞧见艾库美亚低着头垂着眼睫的姿态,安静虔诚的过分,好似当真是位普度众生的佛。虚伪,他在心里冷笑着吐出这两个字眼,但一转眼便选择用同样的伪装来妆扮自己。虚伪的确是个很好的东西,迷惑他人也迷惑自己。拉碧丝给予了他灵光的大脑让他得以将月人平静淡然的神情分毫不差地拓印到自己脸上,将传承自拉碧丝的锋锐眉宇笑成恬淡圆滑的弧度。

“好的。”法斯法菲莱特点了点头。

 

冬天啊……冬天。

隔了这么久法斯确实不会再为这个词而产生任何悸动,他念诵着这个词像念诵着枯燥的咒语,那些咬牙切齿和音调起伏统统不见了——他的声音平静,心也平静,仿佛他的衣衫之下自始至终都是一块质地松散的冰冷矿石,他的心里从未燃起过愤怒的火舌,涌动复仇的岩浆。就连他也为自己的淡然感到不可思议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对此毫无反应?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愤怒,哀伤,或是绝望?

这是跟换头颅带来的救赎希望,还是时间将他推进更深更急的洪流?

他记得清清楚楚的事依旧记得清清楚楚,苍白的记忆一层一层精巧地扣在一起,好像是朵盛开八分的白玫瑰,不掉了一片花萼,不藏了一片花瓣,却独独不见了内里那一点胭脂的芯。

那种深入身体里每一个分子每一个原子的撕裂感呢?那种无法自持地从眼眶边缘堕下的沉沉液体呢?

 

……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法斯眨了眨眼。

那一刻乳白色的圆润石头搁在依旧干涩的深窝里,反射出空洞的月光。

 

四.

 

“法斯法菲莱特。”

远处传来悠长的呼唤,像是圣堂的钟声、展翅的白鸽,或者是别的什么庄重又纯净的东西,那并不重要。任何对声音的描述都不重要,因为修饰仅仅是修饰,绝无具象化的可能;只有一件事情需要明确——我,确实听到了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不同于那些亲昵而熟稔的声线,也不同于那个短促却甜美的称呼“法斯”,他讲我的名字字正腔圆地诵读着,呼喊着,不肯漏掉一个发音。是谁呢……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深碧的天空,琉璃蓝的色彩从穹顶一路倾泻进深海里,飞溅出明亮的玫瑰色日光。

 

“法斯法菲莱特。”

我随手拈过一朵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踩过青草、砂砾与春天柔软湿润的土壤,然而我终究跑了起来——这全然不是我的心意,我甚至惊讶于自己能跑得这样快。周围的景物在我眼中急速后退着,边缘拉出尖锐参差的线条;青绿的群山与烟雨模糊成斑驳的色块,然后它们蒸发了冒出嗤嗤的轻雾,盘旋着升上天空或埋入土里,只留下一大片一大片单调的白色伫立在原地,塑像一样沉默着,逸出低缓的叹息。

脚下的土地逐渐光滑硬实起来,褪去了春季的湿暖气息,泥土里包含的水汽凝结成冬日独属的萧肃。

怎么回事?我停下了脚步,茫然望着四周,印象里的草地被皑皑冰雪覆盖,一丝绿色也无。

 

“法斯法菲莱特……”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冰冷的,庄重的,是冰川磕碰的寒冷声响,也是出鞘刀剑的蜇人清光。

“谁?”

“是我,安特库。”那声音也并非是一味凛冽全然无情。他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声线微微的有局促,倒更像是冰凌掰断时的清凉音色,刀镡不刃的逆卷绸,简直是冰冷雪地里一抹温柔的薄荷绿。“早安,法斯法菲莱特。”

 

安特库琪赛特?

安特库琪赛特。

这六个音节在我的口腔里融成了一汪清泉,自我的咽喉向下流去,所到之处燃起冰凉的白焰,撩拨起熟稔的冲动。他立在高高的冰川上,身边插着把锋利的锯齿刀。他的右腿屈起,精致的黑色高跟鞋稳稳当当地踩在刀背上,纤细匀称的小腿线条绷成一条好看的弧线,像是紧绷着等待绣针落下的素缎;他裹在黑手套里的手扶住了刀柄,身姿笔挺胜过风中白杨,胜过身侧深埋冰雪的黑刃,凌厉得让人难以直视。

可我,分明是不认识他的。冬季的守护者安特库,我当然是不认识他的。

冬天,冬天我在哪里呢?

我在温暖的帐篷里,盖着柔和的被子,穿着崭新的睡袍,在一片平静的白色里陷入同样纯白的梦境。深秋的第一片枯叶看着我沉沉睡去,初夏的第一缕阳光见证着我睁开双眼,我的时间里没有冬天,它是冰雪织成的梦,是我一触即碎的影。

 

“叫我法斯就好啦,安特库。”我摸出方才摘下的花递过去,“这花送给你吧。”

“谢谢。”他低着头,眉眼里敛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很喜欢玫瑰。”

 

那是玫瑰吗?

手中的花已经蔫了,被我揉作一团。原本张扬的花瓣已经收拢了黏在掌心里,呈现出失水后的枯黄瘢痕。安特库的手指触碰到了它湿软的花瓣,轻轻拈起一片,可那朵花纹丝不动,像是在我的手掌里生了根发发了芽。

然后——然后黑手套塌陷下去,细碎的宝石块从皮革制品里哗啦啦地滚落到我的掌心,又顺着我的指缝滑落下去。安特库的身躯在我面前分崩离析,化作四散的透明晶体,洒落满地的星辰碎片。

但他依旧凌冽而美丽,就算碎成了一千块也无法削减他的美丽。

我惊叫着甩开花瓣像甩开厄运,却发现那玫瑰确确实实是生长在我手上的,它鼓动着,融化着,最后嵌进了我的皮肤。

 

我的皮肤……是什么时候变成金色的?

 

五.

 

法斯法菲莱特睁开眼睛。

这当然只会是个梦。安特库绝无回来的可能,他也绝无可能回到那个冬天。

更何况安特库从来不喜欢玫瑰。

冬日的宠儿当然不会喜欢玫瑰,就像法斯从心底里抗拒冬日的严寒一样。准确的说安特库不喜欢春天的任何东西,因为他从没有机会看见,也就无从评判它是否美丽——“希望与判断该分开来,”他曾不止一次地这样回答法斯的疑问,“希望从来都是美丽的,但只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我不会因为虚幻之物轻易地做下判断。”

 

法斯过去不懂,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对的。在他的记忆里安特库从来都是冷冽而高傲的战士,他的手指握紧刀剑,高挑的身姿清清白白不染尘埃,素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裂痕;他永远活在冬季,在一片白色之中跳跃疾行如同优雅的黑凤蝶。法斯的记忆里活着安特库,他微笑,他说话,他年复一年的在春日来临时陷入沉眠,又在来年初冬时睁开双眼送上问候。安特库琪赛特永远美丽永远高洁,即便他的脸上爬满了细密的蛛网裂痕,即便他最后碎成了一千片,也无法抹削他万分之一的美丽。

 

但那是虚幻的泡影呵……安特库早就在那个冬天离去了。他的躯壳淅淅沥沥地洒落在泥土里,那些碎屑残留在积雪里融化成一滩乌糟糟的泥泞,与虫豸和腐叶为伴,大块的晶体被月人冷漠地拾起装入木盆中,带到月亮上磨成同样的碎屑抛洒在宝石的坟场里。

 

平凡,普通,甚至肮脏,半点不符合他的高傲。

 

现实太过残酷,法斯法菲莱特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但他已经支付了太多勇气,再难全身而退。

他在犹豫,在欺骗,在背叛,在同他最痛恨的月人谈笑风生讨价还价,逐渐变成他曾深恶痛绝的样子。若是安特库在……不可能,安特库永远忠诚,绝不会将他的刀刃转向老师。他只会单纯地挥舞刀剑向前冲锋,毫不犹豫率直凌厉,却又满腔柔情。

因此法斯法菲莱特一厢情愿的觉着他是冬日的玫瑰了——冷寂的,孤独的,独自生长在冰川之上,连颜色也被寒气染得凛冽,绝无一丝妖艳的姿态。花瓣卷曲着合拢守护最珍贵的宝物,然后它盛放,在寒风之中舒展花瓣,是晶莹冰雪也是满天星辰。它当然有着扎手的刺,是它抵御外敌的刀剑,是它从未脱去的甲胄。旁人一不当心便会被那尖刺扎破指头流下滚烫鲜血,但只要无惧受伤,便能拨开一袭白色骄傲掩饰,撷取那颗春水般柔软的心。

 

冬日的玫瑰不需要同情,不需要眼泪,不需要追忆。

安特库也不需要。

 

六.

 

在他视线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个刹那,他看见金色液体涌动如同汹涌波涛,层层叠叠卷曲着绽开露出里面清澈的一点薄荷绿,如同破茧而出的煌丽凤蝶,亦像耀眼瞩目的赤金玫瑰。

“谢谢,我很喜欢……”黑暗席卷而来,将他拖入永恒的梦魇。

 

七.

 

“安特库?”

“安特库琪赛特。”

“他是谁?”

 

他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在唇齿拨弄之间让每一个音节从他舌尖快速地滚过,最终连最成一个完整的单词从他的双唇中溢出。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读的这样快,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读的这样快,那个单词好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舌尖,简直要让他从里到外片片碎裂、化作飞舞的碎片,躺进这个不知埋葬了多少宝石的墓场,与前辈和同伴相互交融相拥而眠。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何偏执于念出这个完整而拗口的名字,庄重肃穆的像是宣读誓言,签订契约,带着对神圣不可亵渎之物的虔诚。

于是法斯再次启唇念诵这个名字,缓慢地用舌尖抵住牙齿又缓慢地开阖上下嘴唇,将它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复述了一遍。

“安特库琪赛特。”

 

“是冬日的玫瑰。”

 

 

法斯法菲莱特看见月球上有暗流涌动,透明的水波拂过微尘汇拢在一处,在虚空里凝结成剔透的枝条。

接着,像无数个冬天见证的那样,玫瑰盛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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